逝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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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如果一个人总是珍惜他所失去的
　　东西，那么他将失去更多……
　　“先生，这已经是您喝的第13杯酒了。”
　　“怎么，你看我醉了吗？”我放下手中的啤酒，抬头看了看酒吧的服务员。
　　“哦，不。您的酒量好的惊人。不过，您从中午坐到现在已经快9个小时了，……”服务员一边擦着桌面，一边笑着对我说。
　　我打断了他的话：“我少给你酒钱了吗？”我轻轻白了一眼，不再做声，继续的喝着我的酒。服务员也不再理我，去做自己的工作了。
　　“先生，我可以坐这吗？”一个听起来很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萦绕。
　　我一歪头，看到一张美丽却显得妖艳的面孔。我甩给她两个字--随便--就继续喝我的酒。
　　“先生不是这里的常客吧?以前从没见到你，只是这几天常见你坐在这里喝酒！”她坐在我身边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。
　　我仰头将杯中的酒喝光，对服务员说：“waiter!再来一杯啤酒!”
　　她笑了笑，对我说：“先生好酒量啊，不如我们比试一番？”
　　“没兴趣！”我爱搭不理的回应着她。
　　她微微一笑，端着啤酒，离开了座位。
　　我之所以来酒吧喝酒，全是因为妻子。这是我第六天踏进酒吧大门，也就在六天前，癌症夺走了我最爱的人的生命。我忽然感觉世界一下子暗了下来。任何事情对我来说，都已毫无意义。于是，我又发现了一个可以寄托灵魂的东西——酒。我试着用酒精去麻醉自己，让自己醉死在昏迷之中，也许这样，才能让我减轻对她的思念。但我作不到，越喝酒，对她的思念就越清晰，心就越痛。世界上没有一份感情可以随手拈来。我和她更是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。然而，结婚不久，她就走了。
　　“先生，我可以坐这儿吗？”又是那张美丽却很妖艳的脸。
　　“随便……”我依旧是那句应答。
　　“你好像有心事。如果你愿意，我可以借你一双耳朵。”她将称呼换了一下，似乎要拉进我和她之间的距离。
　　“你很爱打听别人的隐私吗？”
　　“你误会了，如果你不愿意，就算了。不过，我只想对你说一句话，如果一个人总是珍惜他所失去的东西，那他将会失去更多。”她笑了笑，走了开来。
　　我望着她的背影，似乎看到了什么……
　　我和妻子的相遇，就是在这个酒吧里。所以，一个星期以来，每当我喝酒的时候，就会看到我的妻子。过去有声有色的生活，一下子变得很沉闷。清晨起来，不再听到有人对我说：“我爱你，亲爱的！”不会再吃到可口的早餐。上班的时候不会有人打电话问我累不累。下班后，也不会有人迎接我入门。一切的一切，都随着妻子的最后一次呼吸消失了。
　　第七天，当我再次踏进酒吧的时候，忽然间，我看到妻子坐在桌子前喝酒。可随后我就知道，那只是个幻觉。因为我又看到了那张美丽却很妖艳的脸。她冲我微微一笑，示意让我坐在她身旁。我没有理睬她，找了个离她很远的地方坐下，要了杯啤酒，继续着我对妻子的怀念。
　　我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，也不知道她何时坐在我的身旁。我只知道，那一晚，我醉了，第一次喝醉了。梦里，我看到一家人围坐在一起，品尝着妻子的饭菜，那么热闹，那么幸福。然而，我的世界突然安静下来，所有的人都不见了。我孤独的站在那里，却无法让自己安静下来。我不敢回到自己的住处去，我意识到再也没有人会回来了，心里充满了恐惧。我独自呆在漆黑的房间里。完全感觉不到自己。转瞬间，我又感觉自己站在万丈深渊的边缘，而我最爱的人却慢慢坠进无尽的黑暗。
　　“不要啊——”一声尖叫，我从梦中惊醒，猛地坐了起来。我甩了甩头，头疼让我清醒了许多。眼前是一间陌生的房间。淡淡的幽香让我意识到我在一个陌生人的房间里睡了一夜。我刚从床上站起来，一阵眩晕又袭击着大脑。我努力让自己站稳，却跌跌撞撞的走出了卧室。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一个人，我走过去，看到的是一张美丽的脸，却不显得妖艳，没有了往日的浓妆艳抹，反而让人觉得清新异常。我仿佛看到妻子正睡在沙发上等我回家的情景。那表情，那做梦时的笑容，与妻子十分相似。望着她，就像望着妻子一样，我禁不住想低头像吻妻子一样地吻她。就在这时，她翻了身，又睡了过去。我清醒了，她永远是她自己，永远也不会代替妻子。
　　我站起身，为她盖好被子。一回身，看到茶几上有一张纸条，上面有两行娟秀的字：
　　“一个人如果总是珍惜他所失去的东西，那么他将会失去更多。
　　如果你还想着她，就回到床上继续睡觉。”
　　我手拿着纸条，站了很久。脑中一片空白，不知在想些什么。我只知道，自己该去做些什么了。
　　我的生活恢复了正常。但每晚我还是会去酒吧喝酒，并且从那以后，每次喝酒我都会要两杯，一杯是我的，一杯是妻子的，而妻子那杯酒，也是为她准备的。可是从我喝醉的那天起，就再也没见过那张美丽而妖艳的脸。
　　我并非想让她取代妻子，在我心中，那个位子永远属于妻子。为了妻子，我曾放弃了很多，包括随父母出国这个很多人梦寐以求的机会。所以，除了妻子以外，任何人无法成为我心中那一顷桔黄色的伊甸园。盼望她的出现，只是想谢谢她，谢谢她让我重新找了我自己。然而，近一个月过去了，她依旧没有出现。
　　在妻子离去后一个月这天，我特意要了一大杯啤酒和妻子最爱吃的巧克力薄饼。在点巧克力薄饼的时候，我的眼眶湿了。服务员请了三次，我才意识到，伸手去接。我忍住了眼泪，还是没有哭。我答应过妻子，她走后，我不留一滴泪。
　　过去，妻子总会依偎在我怀中，她吃着薄饼，我喝着啤酒，听着动人的音乐。有时妻子会将薄饼送到我嘴边，正当我要咬的时候，她反而拿开薄饼，送进自己嘴里，然后翻动一下她那小小的眼睛，对我撒娇的一笑。如今，一切都过去了，只有往昔在我的心中以无微不至的方式重演着。我忽然发现自己吃薄饼的样子很像妻子。我又意识到自己这种状态很危险。
　　两天之后，我收到了一封短信，是她的：
　　“很高兴你能做回自己，但同样我又很遗憾，因为你根本还不认识我，甚至连我的姓名都不晓得。
　　对于你妻子的死，我同样痛心。因为她是我初中最好的朋友，也是一生最好的朋友。她没有向你提起过我，因为她知道，在她走后，你一定会像上个月那样。她需要我这个你陌生却有点熟悉的人来帮助你。但是，就在她走后的那七天中，我发觉自己帮了你，却也深深的陷了进去。那天早上我根本没有睡，可我却不敢面对你。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去读你和我，最后我想告诉你，即使我代替不了她，做她的影子也心甘情愿。这只是我的想法，如果你愿意，就打电话给我，我会等的。”
　　……
　　我坐在飞机上，点了一大杯可乐和妻子最爱吃的巧克力薄饼。窗外的世界对我来说变得陌生了，好像那是远古。于是，我决定去找我的父母，独自一人回到他们身边。想想我离开他们已经七八年了。我知道在这里继续生活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，我想回去守护年迈的父亲和母亲，我相信在他们那里我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宁静。我的出现对父母来说，定是一桩奇迹，也希望妻子能随着奇迹回到我们身边。我希望在那里找到我需要的宁静。
　　我吃掉薄饼，吸干最后一滴可乐，将冰块拿出来，并排放在桌上。这是妻子最爱玩的游戏。而今，我不忍去打量那排冰块，我看到妻子纤细的手滑过冰块。我侧过脸去，痴痴地望着窗外飘过的一片片白云。但我回头再看那排冰块时，才发现那一排冰块已经全部融化。我动情地抚摸着融化在桌上的冰水，突然放声大哭起来。我知道，自己再也不会触摸到这样的冰水，也不会再触摸这座城市了。对这座让我伤心的城市来说，它随着我的妻子一同消逝了。我忽然感觉到了一片宁静，这提前到来的神圣感使我激动地放声大哭起来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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