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世因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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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初见是在哪一生呢？那个朝代是如此的动荡不安，从记事起身边就是无尽的战争，杀戮。史书上不过是淡淡的一笔：何时何时哪里战争。只有生活在乱世的人才能有刻骨铭心的记忆。几世的往事了，中间过了多少次奈何桥，喝了几回孟婆汤呢？思念的记忆永远没有淡灭，当然还有那些关于战争和杀戮的记忆，在我几生的故事中，绵延不断，牵绊着不绝的心痛。
　　最初的时候我应该是站在河边的，那时候的河水清澈透明，没有任何的污染。杨家小姐一转眼不见了踪影，我独自在河边晒着太阳。天空也纯净的如同婴儿的眼睛，仰卧在草地上是如此的舒服，惬意，阳光下我如同一只懒洋洋的猫。一个小石子跌进了水里，水波荡漾，晕圈一层层荡开去，理不直扯不断。有人来了，我马上坐了起来，一个女孩子在光天化日下这个样子不是很好的，我必须维持自己的淑女形象。一双微笑的眼睛，多少世以后我都记得那双微笑的眼睛，他永恒不变的眼睛，是我几世寻找的符号。
　　我是被杨家小姐请来的,她说今天有个京城名门望族的聚会,请我参加.这样的活动父亲和哥哥是最喜欢的,寒门出身的他们急于进入名门望族的视线，但是我早就厌倦了这样谄媚的日子。我不是绝色的美女，但是才华让我在京城被许多人认识。出生寒族，父亲和哥哥一直盼望着有朝一日能步入世族行列。婚姻是很好的跳板，但是对不够美丽的我来说，父亲的期望实在是渺茫的可怜。
　　哥哥和我的才名远播在外，经常有人请我们兄妹出门赴会，对我们品头论足，拿着我们的诗文如同看多么稀奇的物件。我讨厌那些敷着厚厚的白粉，戴着高高帽子的所谓世家子弟，他们不会了解我的志向，不会明白我的内心，在他们心目中女子不过两种，美丽的和不美丽的，才华不过是茶余饭后的水果，点缀而已。我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点缀。
　　此刻，那双微笑眼睛的主人，正在好奇的望着我，望着一个不守礼法的女孩子，放浪形骸的躺在草地上，仰望蓝天，作出一副陶醉而且白痴的样子。你笑什么？我被他眼睛里的微笑弄的气恼了，我讨厌别人这样意味深长的眼光。
　　左小姐。他笑着。
　　你认识我？我惊奇的望着他。
　　如此洒脱的小姐除了文采非凡的左小姐还有别人吗？
　　我望着这个年轻人，我从没有这样近的看一个陌生的男人，他的脸黝黑的发亮，和我见到的那些世家子弟完全不同，他应该是武将，高大威猛，让我不由的想起史书上的那些战争。
　　中原的人都喜欢这样看人啊？还是才女喜欢呢？他微笑着，目光中充满了无奈。
　　我想，他大概没有见过一个女子这样看一个男人吧？女子应该是温柔的，文弱的，如我这样的实在是很少，父亲以为才女就要是弱不禁风的，偏偏相反我不是这样。
　　在北方的时候就看过小姐的诗文，在下非常仰慕小姐的文采。如果小姐能到北地去，那实在荣幸啊。他很坦诚，完全说出自己的想法，我从没有见过这样坦诚说话的人，愣住了。
　　我是鲜卑的王子，想必不会辱没了左小姐，我希望小姐能嫁给我，随我回鲜卑一同振兴我的部族，我知道小姐的才华一定可以做我鲜卑的王妃，帮助我治理好鲜卑人民，统一北方的。
　　他的话是这样的突然，我默默的看着这个第一次见面就说婚嫁的人，他是如此的特别。
　　我们汉人是讲究父母命，媒妁言的。我淡淡的说，转身离开。
　　左小姐，我叫赫，我会去府上拜见的！他大声说。
　　我没有等到鲜卑王子赫的访问，宫里的使者来到我家，传来皇帝的旨意；左玢才华横溢，特册为贵嫔，择日进宫。
　　父亲乐得和不上嘴。他没有想到我们家居然能攀上皇亲。
　　妹妹大喜啊。哥哥也高兴的急忙向我道贺。
　　哥哥，你真的认为妹妹我进宫是好事吗？妹妹不过中人之资，进宫是喜是祸实在是难说啊。
　　妹妹，进宫后我们家的地位也可以提高啊，你这是光宗耀祖的喜事啊。
　　原来写的如花文字，洛阳纸贵的哥哥也是这样的世俗，一心想着高官厚禄，而我就是父亲哥哥加官进爵的筹码。
　　无言的我想起河边赫那微笑的眼睛，我没有等到北方的部落，却要在深宫中耗尽我所有的青春和才华吗？
　　即使不甘心能怎样？不情愿又能怎样？我不过是个弱女子，我甚至不知道赫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，我在提心吊胆的日子里迎来了进宫的日子，从此曾经的一切都要如烟云消散吧，我知道，进宫朝贺的官员中一定有那个高大黝黑的身影，只是不知道他是否真的记得我。一切不过是个邂逅而已，巧遇又能说明什么呢？从此人间在无我左玢，只是多了一个左贵嫔。
　　深宫总是寂寞的吧？我不是美人，自然得不到皇帝的宠爱，甚至他从来不去我的宫里，我只是他和大臣宴饮时候的一个摆设，我只是他粉饰太平的一个标志，我只是证明他不爱美色的一个象征。
　　只是在大宴群臣时会看到一张黝黑的面孔，会看到那微笑的眼睛，他依然平静的望着我，我却不敢在抬头看他，我怕所有的委屈都在我的眼睛中无处遁形。
　　宫门深锁，宫院闲闭多少春。
　　我，左玢只能在吟诗作画中消磨时光。夜深人静，总有一双含笑的眼睛挥之不去。皇帝肯纳我为妃，不过是个障眼法，明明白白的昭告天下：朕是明主，不爱美色爱才华。自从进宫，只有在大宴群臣，或者是国家节庆的时候我才能被皇帝召见，淋漓尽致的发挥我的才华，群臣赞许的眼光中越发显示出君主的圣明：一个中人之资的寒族女子，却能飞上枝头做凤凰，我们的皇帝陛下是多么的英名和伟大啊。
　　只有一道目光是与众不同的，充满着探询，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关爱。只有他知道我的人生价值，左玢不是玩偶，不是皇帝的摆设，不是粉饰太平的筹码，我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，一个平常的女人，除了他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，包括我的亲人。我进宫没有给家里的地位带来多大的改变，我那才华横溢的哥哥，依然是一个寒族子弟，依然被高们大户看不起，他因此而不止一次的指责我没有照顾我们左家的利益，没有完全的利用我的皇妃地位，他错了，他不知道这个世界本没有神话，我不过是君王的一个棋子，他还能指望一颗别人手中的棋子能发挥多大的作用呢？倒是异族的王子，比我的亲人更明白我的人生价值，这是多么的悲哀。
　　宴饮正酣时，我独自走了出来。纸醉金迷的生活只能让我觉得窒息，我只是想要平静的生活，夫妻相敬如宾，粗茶淡饭。但是此生，我注定无法得到了。两行清泪仿佛从心底溢出，携走我一生的企盼，化成冰冷。
　　“左小姐。”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，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他，整个宫廷只有他还能称呼我左小姐的。
　　“你现在很不开心，是吗。”他问。
　　“一只麻雀却被关在金笼里，能有什么乐趣。”我笑了，笑容里是无尽的苍凉：“我终究是只麻雀，就是飞上枝头也作不成凤凰，我也不喜欢做凤凰。”
　　“到我的领地去吧，你可以自由的生活，教导我的子民。作个快乐的鲜卑人。”
　　“王子在讲笑话了，我现在的身份是晋国的皇妃，如何能去你的领地，那是株连九族的祸事。”
　　“鲜卑虽是小部，真的打起来我也未必怕谁。”他目光炯炯，想必心中是无限乾坤。
　　“谢王子的美意了，我的命就是如此，怨不得别人。”我淡淡的说，转身离去。我不敢面对他关切的眼神，因为我怕自己继续流泪。
　　“难道，你宁愿在这笼子里禁锢一生。他痛苦的问我。”
　　“一生有多远？我这已经是一生了，一年和十年，几十年还有什么分别？我的一生就是这样，请王子保重。”
　　我消失在夜色中，夜色包围了我，也掩饰了我红肿的眼，颤抖的肩。
　　我无法看到自己的一生，我的生命在宫墙的四角天空中凝滞，那是我的天空，打着朱红的底子，鲜艳的触目惊心，沉甸甸的直压下来，让我无法呼吸。
　　贾妃对我很好。
　　皇帝过去一直很宠杨皇后的，我没有见过曾经的皇后，但是现在的杨皇后端庄大方的依稀有乃姐的影子，娶贾妃就是先皇后的意思。也许因为同不是美女，在美女如云的宫廷，贾妃对我倒是很好。
　　“左贵嫔，你不该在这里的。”她这样说。
　　“什么是该？什么又是不该？我们女人的命运总是被男人掌握的。”我无奈的笑笑。
　　“你是才华横溢的女子，怎也这样的说话呢？命是自己争来的。”她的眸子中有无尽的狂热，满满的都是欲望。
　　我们是不同的女子，平时的人们都看到一个矮胖的贾南风，恶毒的妒妇，我知道她的心。
　　女子无才便是德，妇德、妇容把那个时代的女子捆的牢牢。南风家庭教育一直是很宽松的，妹妹贾午私定终身一时间成为京城的笑话，南风进宫更是顶着极大的压力。太子妃是多少人的梦想，谁也没有想到矮胖而且黑丑的贾南风被选作太子妃。不知道当初杨皇后是如何选择的，也许是太子的呆傻有目共睹，她心中发了慈悲不想让如花似玉的妙人守着自己的傻儿子吗？杨皇后的风化绝代自是不必说的，也许就是因为自己太过于美貌，就以为平凡的女子就没有了向往幸福的权利吗？一个姿容平凡的女人本可以平凡的过一生，但是在美女如云的宫廷，却是容易给自己带来无尽的祸患。她未曾想过，貌丑的贾南风守着一个傻傻呆呆的丈夫，在这步步是陷阱的宫廷过得是怎样的生活。
　　是杨皇后给贾南风带来无尽的荣华，也是杨皇后把贾南风平凡的幸福毁于一旦，也许在南风的心中，还是向往妹妹贾午那样真正的爱情的吧？
　　“贵嫔，我和你不同。你是皇妃，才华天下人皆知。我无貌无才，如此平凡的女子居然做了太子妃，恨我的，妒我的，诽谤我的，是整个天下人。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抓住我的把柄，治我与死地。”她眼中的狂热转化成死灰，我读懂了其中的无限凄凉。
　　“你相信太子可以成为一国之君吗？”我问她。
　　“太子是愚笨了一些但是还有我啊，我会辅佐他的。而且一个傻子君王至少比昏君好的多。”
　　她的话说中了我的心事，皇帝溺与女色在朝中已经不是秘密。嫔妃宫女成天打扮的花枝招展，将沾满盐水的竹叶挂在自己的门上等待着皇帝的羊车到来，唯有我从没有在乎过什么。因为我无意和谁去争宠，自从我进宫皇帝就从没有来过我的房间，我知道我只是一个摆设一个棋子。“贵嫔怎么不去插点竹叶？’贾妃似笑非笑的望着我。
　　“有用吗？不瞒你说皇帝从没有宠幸过我。”
　　“啊？”贾妃惊讶的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我“真是不公平，男子可以有众多妻妾而我们女子却要从一而终，甚至这样断送自己的一生。”
　　“这是我们的命，南风要想改变命运只能等来生了。”我凄然的说。
　　“我不求来生，只看今世。也许今生今世我就能把握自己的命。”我从没有见过如此坚定的南风，此刻的她目光坚定信心十足，有着迷人的光彩，气宇不凡。
　　赫要回自己的国家了，他让我的哥哥带给我一封信，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取得哥哥的信任的，也许是因为崇拜哥哥的才学，也许是因为丰厚的礼物，他在信里告诉我，他只想今生，没有想来世，但是如果我真的不能和他同行，他只有祝福我幸福快乐。
　　“在一个不了解你，不喜欢你的男人身边你真的可以快乐吗？也许我们真的只能相约来生了。”
　　他的话很无奈，我知道我错过了什么，但是我无法挣脱这个牢笼，我是君王的棋子，也是我父母家人的棋子，我只能这样在自己的位置上，孤零零的，看所有的道路被别人的棋子堵得满满的。我没有路不能向前，也无法退回。我只能看着自己无奈的命运在别人的掌心里。
　　皇帝驾崩了。我对这个名义上丈夫的死去，并没有如何的伤心，只是随着大家在眼角挤出眼泪，然后在心底把我要写的祭表打了个草稿。我悲悲戚戚的祭奠不是为皇帝而是为了我被荒废的青春，为我茫然不知的命运。
　　赫来参加皇帝的出殡，在一群身着丧服的大臣中间我感受到他的目光：充满了关心，充满了心痛。从我的身后射来，明明是火辣辣的却让我的心无比悲凉。
　　贾妃成为了皇后，我将和先皇的后妃一起在偏僻的冷宫度过我无边的岁月。
　　“我是皇后了，左贵嫔，不现在的左太妃，这个宫里我们是最相互了解的，假如我放你离开，你会不会走。”
　　“我没有想过离开，我的命就是这样。”
　　“我可以对外宣布你已经去世，然后你隐姓埋名的离开，不是很好的吗？”她笑着说，笑容里似乎有着很多我看不懂的秘密。
　　“你为什么要这样做？”
　　“理由很多，我们是很好的朋友，你也是个命苦的女人，同时因为你的离开可以给我带来大的好处，我一直对你坦白的。”
　　“好处”我一个平凡女子能有什么好处代给你？“
　　“鲜卑王子答应我，如果我放你走，他鲜卑的所有部落都将听从我的调遣，这可是一笔很大的交易呢，我也相信他会好好的对你的，你们也很是相配。”她回答的轻描淡写，似乎完全不是一个阴谋而是小孩子的游戏一样的从容不迫。
　　“我是你们阴谋的筹码了。我的皇后陛下。”
　　“也是也不是，但是对你是一件好事不是吗？”
　　我是喜欢那个曾经的王子，但是我知道，现在的王子已经是和贾后有着同样野心的人，他们的合作代给百姓的不知道是如何的生灵涂炭，我清楚的看到贾后杀死了杨太后的母亲，逼死了杨太后，我清楚的看到宫廷中发生的一切。哥哥的信件也证明了在洛阳城外更大的阴谋还在酝酿，我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成为阴谋中的棋子，我似乎永远摆脱不了棋子的命运。
　　“我的好太妃，你仔细想想吧。”贾后似笑非笑的望着我眼中不住变化的神色。
　　赫的信件也来的准时，信上明确的说他的打算，和贾后联手夺得晋朝的皇位，他的条件是要贾后放我出来。
　　我相信他能成为优秀的君主，如我相信贾后能成为英名的女主一样，但是我不能成为这阴谋的一个棋子，甚至在阴谋中兴风作浪。我左玢一辈子不过是希望平凡的生活，可没有人能够给予我这点小小的愿望。
　　他们成功了，势必是中原的一场大浩劫，生灵涂炭，很大一部分是因我而起，我非红颜竟也成祸水。
　　我安静的躺在床上，我的衣服洁白无暇，一尘不染，如我这清白的身体一样。我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的消失，神志慢慢的模糊。恍惚中似乎有一双微笑的眼睛望着我。今生就这样结束了，来世真的可以相见吗。
　　我服了剧毒药，兵荒马乱中没有人过问一个寡居太妃的生死，除了他。
　　夜色更浓了，我的深宫生活就这样结束了。
　　这不过是第一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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