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：潜伏者“余则成”的真实结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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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[摘要]他没有身份，更没有朋友，只能活在自己的影子里。
　　2008年，电视剧《潜伏》创下收视奇迹。该剧结尾，余则成飞赴继续潜伏，让谍剧迷们牵肠挂肚。对于余则成和翠平最后天各一方、好梦难圆的结局，更令许多观众直呼编导太过“无情”，令他们无法接受。为了表达对这个结局的，“潜迷”们踊跃创作了另一个号称“疗伤版”的《潜伏》结尾。在这个温馨美好的“疗伤版”尾声里，党组织耐心安抚翠平，告诉她余则成还活着，翠平于是带着亲人重逢的希望，奋力投入到解放后的新事业中。而余则成在顺利完成潜伏任务后，历经艰辛辗转回到新中国，终于和翠平喜极重逢。他们一起归隐山间，过起了男耕女织、夫唱妇随的日子。
　　可惜这个结尾只是观众们一厢情愿的善良愿望。在真实的历史中，潜伏在的“余则成”们最终的结局不但远非这般浪漫，甚至比《潜伏》戏剧化的结尾还要惨烈得多。在这段着的著名“惨史”中，数不清的“余则成”用热血映红了黎明之前的夜空。
　　今天，回顾国共双方那一页激烈难忘的暗战史，潜伏者石的故事无疑是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传奇缩影。这位“双面间谍”的曲折人生，就是一部令人难以想象的《潜伏》续集。
　　荒山野岭的“活”
　　1950年下半年的一天黄昏，花莲县郊外月眉山上的一处荒凉墓地，人迹罕至，阴风惨惨。一位衣衫褴褛的士兵趁着夜色摸到这里，准备偷几块地瓜回去充饥。随着兵败如山倒的潮水般涌向，岛内粮食严重短缺，军心涣散的阿兵哥们早已顾不上什么体统，成天恨不得掘地三尺搞点东西填饱肚子。
　　正当阿兵哥手忙脚乱地刨地瓜时，猛一抬头发现不远处杵着五个蓬头垢面的“鬼影”!他们形销骨立，满眼，显然也被突然出现的阿兵哥吓坏了。的阿兵哥狂叫一声，狼奔而逃。他认定碰到了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荒郊野鬼。
　　这几个“野鬼”的领头人，便是刚刚九死一生逃出生天的石。从参加地下党那天起，究竟多少次与死神擦肩而过，石自己也记不清了。但最后这一次遇险，却让他身陷，命悬一线。
　　回顾石27岁的人生经历，天生的倔强性格似乎注定了他的命运之将会九死一生，与众不同。
　　1923年，石出生在一户普通人家，但他打小起骨子里就不畏。在日据时代的，尽管从小接受日式教育，但石却对日本殖民者一直在心。1940年，17岁的石和几个同学一起谋划给日军投毒，不料计划败露，。日本人用尽，把棉花塞到石嘴里，往鼻孔灌水，逼他投降。几度昏厥后，石终于一字一句说：是的，我承认想毒死你们。但我愿做中国剩下的最后一兵一卒，也不会做你们日本人!
　　被投进日本人的后，石幸运地熬到了光复。他和许多人一样，满怀希望地迎接前来受降的军队。然而，第一次见到队伍，石就大失所望，“士兵还背着扇子、大锅，比要饭的还难看”。、军纪涣散的来没多久，就让老百姓，尽失，“想中央，盼中央，中央来了更遭殃”。尤其是1947年中外的“二二八”事件，使掀起大规模反对的浪潮。在老家基隆，石亲眼看到军队凡是遇到抵抗者就用枪扫射，尸体装进麻袋扔到运河，河上到处浮满死尸。面对制造的尸山血海、恐怖，石对这个彻底失去了信心。
　　不久，一个叫吴克泰的同乡突然找到石，说有一位神秘的“大人物”想见一下他。吴克泰所说的大人物，正是地下党第一把手、省工委蔡孝乾。
　　在地下党的历史上，蔡孝乾可以说是一位关键人物。他是中国工农红军中唯一进行了二万五千里长征的人，曾经担任苏维埃中央内务部长、八军敌工部长。1945年抗战胜利后，他潜回，担任省工委，成为在的最高领导人。其时，省工委正在秘密发展党组织。石既坐过日本人的，又组织过反对的大、大，自然是蔡孝乾看好的对象。
　　当时石对并没有什么清晰的概念，但他觉得“实现不了的事，就应由来实现”。1947年，石在基隆秘密加入了中国。由于从事地下工作，时只作了口头宣誓，连书面证明也没有给他一份。在从小向往做英雄的石眼里，“离奇的生活要开始了”。
　　1949年后的，成为国共两党谍战的最后角逐阵地。对于凯歌高奏的而言，解放成为最后一项战略任务，在这一年七月明确提出“我们必须准备攻的条件，除陆军外主要靠内应和空军”，这里所说的“内应”便是岛内地下党组织;而对于已经再无退的来说，要保住这最后一块地盘，就必须以更加的手段的地下活动。
　　由于石对情况十分熟悉，他直接受蔡孝乾指挥。内战紧张激烈，地下党的领导机构华东局给他们的活动经费非常有限，最初甚至连一台都没有。地下党和华东局之间的一切联系，包括档案、情报、资金的转移等，全都由石以跑单帮的商人身份为掩护，秘密穿梭于台海之间去传递完成。在的时期，石每天都如同在刀锋上行走。任何细微的闪失，哪怕仅仅是一个慌乱的眼神，也足以让他露馅送命。
　　一次一次复杂的斗争，使石成长为一名冷静内敛的交通员。
　　地下党的惊天巨变
　　1949年4月21日，人民解放军百万大军横渡长江，在全国势如破竹地追歼兵力。10月1日，中华人民国宣告成立。消息传来，岛内地下备受鼓舞。省工委认为最后胜利指日可待，各级地下党下达了这样的工作方针：“各级党的组织，必须将每个、积极动员起来，在一切为了配合解放军作战的总口号下，立即转入战时体制，建立必要的战时机构。”
　　解放已成定局。美国中央情报局直到1950年5月，还不断对国民，“可能在年底以前夺取”。在，明里暗里想方设法要求加入的人数激增，地下党开始变得鱼龙混杂。学生们胆大到在街上公开大唱赞颂的歌曲“你是灯塔，照着黎明前的海洋……”本来是的天下，此时反倒使们终日惶惶，各怀鬼胎，不得不对退避三舍，以给自己留条。
　　谁知形势很快急转直下。1949年10月24日，金门战役打响，解放军9000多名战士渡海进攻金门，苦战三昼夜竟然全军覆没。濒临的得到喘息之机，重新开始加强内部整肃。此前十分张扬的地下党，立即成为他们必欲除之而后快的、肉中刺。
　　在日渐紧张的局势下，蔡孝乾安排石离开，前往避难，并嘱咐他如果形势无法回转，就直接从去解放区，不要再回。由于此前的盲目乐观，忘记了一切尚存的，过早的地下党已经埋下了的祸根。
　　1949年6月，省工委发动了一次宣传攻势，在地下《报》发表，题为《纪念中国诞辰二十八周年》。散发的地下党人十分冲动大胆，甚至将一份《报》塞进了省陈诚家中。陈诚将此事汇报给蒋介石，证明在之强大。蒋介石大发雷霆，严命机关限时破案。
　　一个月后，毛人凤的保密局就在高校内发现了《报》，顺藤摸瓜了印刷场所，并了基隆市工委、基隆中学校长钟浩东。钟浩东虽然不屈，但被夜以继日的讯问弄得精疲力竭，濒临崩溃边缘，有一次他忽然迷迷糊糊反问了一句正在侦讯他的谷正文：“老郑怎么样?”钟浩东虽然至死都再不肯说老郑是谁，然而，保密局心里明白，“老郑”肯定是地下党派往的头面人物。
　　12月末，们通过者，了地下党的第二把手忠。忠是条汉子，任凭也坚不吐实，但狡猾的还是设法套出了上层领导者“老郑”(即蔡孝乾)的一些线索。至此，踪迹的蔡孝乾在的处境已岌岌可危，但他本人却尚不知地下党发生了如此惊天巨变。
　　相反，倒是地下党万及时获知了消息。他找到刚来避难一个多月的石，恳切地希望他能够重返，在十天内把蔡孝乾安全转移出来，以避免更重大的损失。万告诉石，这一趟回去非常，但除了他，确实找不出更合适的人选执行这一紧急任务。
　　石深知这一次重返虎穴，绝对是要冒杀身之险，但怀着为党的必死决心，还是毅然踏上了通往鬼门关的。
　　石不愧是能力出众的老交通员，他一回到，很快就联系上了正在的蔡孝乾，并告知华东局要他立即离开的命令。他替蔡安排好藏身之地，又设法联系了一条走私船，准备让蔡孝乾尽快乘船脱离险境。哪知到了离行之日，石苦苦等待，却始终不见蔡孝乾的影子。
　　情急之下，石决定和妻子一起去另一个联络点打探情况。哪知他们刚一跨进屋，就发现门后一群早就虎视眈眈地守株待兔了。拿枪顶住他俩，命令他们坐在床边不准动。经过查验身份证，证明石正是他们要的人，立即将枪顶上了膛。
　　眼看这回非死不可，石反而没什么好顾虑的了，但他还想拼死一搏。为了解除的注意力，他一边不会说普通话，故作地用话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，一边则用日语暗示妻子借机将门打开，准备逃跑。过一会儿，石借口要水喝，趁着房主人的老婆端水挡住视线的刹那间，他猛地将打翻在地，夺门而逃。
　　远远地，身后传来狠狠妻子的声音，还有妻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。那是妻子在拼命抢夺手中的枪，怕它石。飞奔中的石心如刀割，但他知道此时若再回头，只能自投罗网，于事无补。他匆匆逃入巷子中另一位地下党人的家中，那人的母亲赶紧把他藏入床下，端了洗衣盆走到街边的水沟旁，佯作洗衣服。们气喘吁吁地追来，老人家故意指着另一个方向告诉他们，刚才有个人匆忙跑往那一边了。石这才侥幸脱险。
　　为了的追捕，石集合另外四个地下，最终逃到了花莲县郊外月眉山上的一处荒凉墓地潜伏了下来。
　　1950年6月的一天，从弟弟悄悄带上山来的《中央日报》上，一篇文章让石瞬间感到，五雷轰顶。那就是蔡孝乾发表的《告地下党同志书》，还有他自首时的照片。弟弟告诉他，蔡还在中央发表讲话，呼吁仍在与进行斗争的地下自首投敌。
　　作为地下党的最高领导人，蔡孝乾在自己心中一直代表着党的形象。石怎么也想不到，这样一位参加过长征的坚强战士，居然这么快就投敌了!
　　据不完全统计，因蔡孝乾直接而的地下有400多人，他们都被冠以“匪谍”一网打尽。此后将地下党连根拔起，共1800余人，不肯者都遭到。对于蔡孝乾这位使地下党组织遭到彻底的，保密局负责侦破此案的，号称“活阎罗”的谷正文于1990年发表的回忆录如此评价道：“我认为，在的地下工作之所以失败，除了组织过于乐观，以致行迹过于之外，它的领导人蔡孝乾的浮奢个性更是一个严重的致命伤。假如当初派来领导地下活动的人有几分或罗荣桓的才气，那么，历史的演变恐怕就大不相同了。”
　　最后的潜伏者
　　蔡孝乾的投降，让石在感情上完全无法接受。为了帮助蔡逃离，他害得那么多亲人朋友锒铛，。所有在逃亡过程中给石提供过帮助的人，不管是否知道他是，几乎全部受到。尤其令石内心翻江倒海的是，关头拼命帮他逃离的妻子，因为无法们的，把所知道的情况都说了出来。她还亲自带，去了石的多名战友。但在那种的情形下，她一个在恶狼群中的弱女子，又能抵抗几时呢?一时间，石的心中五味杂陈，痛苦莫名。
　　即便身处朝夕不保的险境，石仍然没有忘记自己的。他让姐姐赶紧通过暗语，向地下党发出了一封十万火急的电报，密告蔡孝乾已经，并了许多人，使华东局很快获知了这一重大变故。党组织用密语回电说“放心吧，叔叔马上回去”，意思是让他先下去，很快就要解放了。
　　此后，躲藏在山上的石，不断听到山下传来地下被枪杀的消息。他生怕自己万一时承受不了们的，更多的同志，就暗中央求父亲，请他赶快为自己弄一些氰化钾毒药。只要落入敌人手中，他就饮药自尽。老父亲无语地点了头，却一直拖着没把毒药带给他。天下父母，谁忍心让儿子去寻死呢?
　　石和仅存的几个战友，就这样成了这个命若游丝的孤魂，随时可能落入天罗地网。他们一边隐藏墓地追捕，一边开荒种地，采摘茶叶，自谋生。那天偶然碰到来偷地瓜的阿兵哥，他们全都吓坏了，正要拔腿就逃，却不料那位当兵的先被吓跑了。
　　从此他们更加提心吊胆，一有风吹草动就赶紧藏起来。那时候，躲上山的地下并不止他们这一拨，经常会发现附近的山头突然就被包围，一批批地下被从山上出来。这时他们就紧张万分，立即跑进废旧的煤矿坑道里严密躲藏，好几天都不敢出来。
　　名单上的地下一个接一个地落网，整个地下党组织被彻底地了，石与党组织的联系渠道完全中断。每一天生命之火都有可能熄灭，每一天他又都顽强点燃那盏不灭的希望之灯。石自己一定要咬紧牙关，下去，他牢牢记着党组织最后发来的那封电报：“放心吧，叔叔马上回去。”他不久就会解放，更不会忘记他们这些的忠诚儿女。
　　然而，漫长的希望如同一点点泄气的皮球，随着形势的变化被日渐殆尽。
　　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，美国航空母舰驶入海峡，迅速解决问题的希望破灭了。躲藏在墓地中度日如年的石，失望之情难以言表。朝鲜战争结束后，美国出于围堵新中国的战略需要，于1954年与签订了“共同防御条约”，派第七舰队协防。这一来获得美国后台的有力支持，解放的希望更加渺茫了。
　　在山林中潜伏了4年多后，他们中有的人终于开始了。1954年中秋前夕，难友吴敬堂说他妻子生活无着，带着小孩在台北大街上四处乞讨，他很想下山去看一看。石实在不便阻拦，只好让他去了。哪知一下山他就去自首了。吴敬堂自首后，石的父母家人都了。机关他的父亲和小弟前来劝降，说如果还不下山，全家人都将遭殃。
　　石不忍心家人再为他，万般无奈下只好下山投降。那天，科长也大感意外，没想到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，这几个的“”居然躲藏了四年零六个月。
　　虽然落入了敌手，但石打定主意，绝不其他战友。但们机心深厚，用比死还的来摧毁他的意志。他们把石和他的父母妻子关在一起，并特意把他和妻子安排在同一间。
　　九死之后的再度相见，石与妻子都相顾无语。妻子已被关了两年多，没少受。他有什么理由责怪亲人呢?最让他不了的是，母亲成天隔着一边哭一边劝他：人家那些有枪有刀的地下党都自首了，你怎么还不认输?你的心怎么就那么狠，真是不孝啊!
　　正当石在与亲情之间苦苦挣扎时，转机又一次出现了。
　　身份不明的“影子人生”
　　1955年，美国通过了《决议案》，授权总统在必要时可以武力和澎湖。美国的态度使得蒋介石再次产生了“光复”的幻想。开始招募派遣大批潜入侦察情报，台海之间的隐蔽斗争一时变得空前激烈。
　　一年多后，有一天一个叫郭维芳的中统找石谈心，说他只要愿意前往，利用曾经的员身份为刺探情报，一切都既往不咎，还可以即刻释他的全家人。郭原来也是地下，后才投敌。他故作真诚地叹了一口气，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说，换了我，一定会回去。
　　石立刻明白了敌人的用意，这一招真够狠!如果自己回到不能重获组织信任的话，那么方面就等于是借刀;反之如果他能获得信任的话，也只不过是为亲人的安全而继续替。
　　全家人对此忧心忡忡。特别是读了很多书、深明斗争利害的四哥刘英德表示反对。他劝石说，你这样经过敌人的手再回去，就是说破天，那边也不会相信你的。
　　石心里激烈斗争着，这是另一场和敌人的斗智斗勇。他首先想到，那么多同志流血了，作为最后一批的地下，他有的责任向党组织汇报蔡孝乾的经过，以及地下党遭的详细情况，因为现在他是唯一最了解内情的人。另外他没有过任何一位同志，没有泄露任何党的机密。只要能回去把情况说清了，不管党组织如何处理他，他都无怨无悔。石主意已定，他决心回向党汇报完情况后，立即迅速消失，给方面造成他事败被杀的。这样他才能够既不自己的，又能家人的安全。
　　1956年春夏之交，石怀着激动不安的心情踏上了。那天一走出码头，他就把俞询初交给他的密写药水一把扔进了海里，向噩梦般的过去彻底告别。
　　途经辗转回到，石很快和上级组织取得了联系。他的归来震动了高层，派人出面接待了他。在广州的一个招待所，他要求直接到面见的领导，汇报地下党事变经过。
　　然而到了后，只有一位部的领导了他。他一看如同审问嫌犯，两位把他夹坐在中间，当时就火了。石“呼”地一下站起来，地大声道：“我又不是，你们这是什么意思?”那位部领导很礼貌地拍着他的肩膀，好言相劝，请他耐心配合调查，告诉他情况总会搞清楚的。石放声大哭，如同受尽委屈的孩子，回到了家却无从倾诉。
　　经过一年多的审查，石写下了十多万字的材料。交代完所有情况，他就被送到了郊区的一个农场，身边全都是犯、刑事犯、犯。石的心彻底凉透了。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，历经换来的竟是自己人的冷漠与怀疑。
　　冷静下来后他问自己，当初离开时，你不是早就做好了受的准备吗，你不是告诉自己只要问心无愧，任凭组织如何处理也不吗?至少，你现在还有一张嘴可以为自己下去，可是那些已经在埋骨荒郊的战友，他们到哪里去申讨?
　　这样一想，石准备顽强地活下来。后来有关部门每个月给他寄来30块钱生活费，意思是没把你当罪犯，也没把你当农场的干部或者职工，就是把你暂时“搁”在那儿，等解放情况弄清楚了再解决。就这样，石带着不明不白的身份，在农场安身立命。
　　5年过去了，石没有等来解放，却意外等来了一封妻子辗转寄来的信件。妻子在信中诉说了一个人独自抚养孩子的，和期待与他早日见面的心情。石翻来覆去读着妻子的来信，直到把信读成了皱巴巴的碎纸片，他的心中无比纠结。
　　家山万里，异乡为客，他没有一天不在思念年迈的父母，也完全可以猜想妻儿背着“匪谍”家属的，在过着怎样痛苦的日子!可千般犹豫之后，他还是一次次撕掉已经写好的回信。当时肃杀的不允许他写这封信，而为对岸的家人安全考虑，他更不能给妻子回信。贫穷的1950年代，一个人的平均月薪是200元，而有嫌疑的“匪谍”的赏却可能高达20万元。可以想象，一旦回信妻子将承担怎样的风险。
　　对的亲人，石只能做一个活“”。而在农场，因为他从事工作的特殊保密性，他也不能自己的历史。他没有身份，更没有朋友，只能活在自己的影子里。那些如孤狼独处的日子里，拼命劳动成为石孤寂的唯一方法。他不能让自己静下来，一静下来就要发疯。
　　“”来临，他被打成“现行”，变成了瘟疫一样的人物，从一个农场转移到另一个农场加重。
　　有一次斗争会上，有个干部骂他是蒋介石的。石立即大声回骂，你怀疑我，我还怀疑你呢!于是对他的斗争立即升级。换作别人可能早就受不了，可石反而非常高兴，他内心甚至时常期待着这种会。他时，他像个英雄一样笑容满面，昂首挺胸地站在台上，享受着那短暂难得的热闹时光。对他而言，只要有人搭理他，只要还有的地方，就能证明他还是个有生命的人。
　　昨日少年今白头
　　“”结束后，1978年，在农场劳动了22年的石被安排到第二外国语学校，当上了一名日语教师。当年的英俊青年，如今已是56岁的半百老头。1983年，他的问题终于有了结论，部长亲自给他签发了通知，恢复了，落实了政策，按高教六级待遇离休。的家人以为他在已是显贵，殊不知他只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离休干部。久别的妻子本来约好和他在美国的儿女家中见面，在得知这一后，不等石到来，就立即飞回了，并来信说她不认识这个人。
　　石对妻子没有怨恨，只有歉疚。这么多年来，他给家人和朋友带来了太多灾难，在他一直是个挂了号的“人物”。1992年，石36年来第一次从坐飞机回给父母扫墓。所有亲人都在机场排队等候着他。结果他的班机延误了，亲人们刚一听到机场喇叭说他那班飞机延误了，顿时认为他又被抓了，全都吓得一窝蜂跑掉了。可见当年那种“谍匪家属”的阴影，带给他的家人多么久远的刺激惊吓。
　　缓和后，石几乎每年都要回给亲人扫墓。每次去，他都悄悄地去，悄悄地走，他不敢也无脸去见当年那些战友的家属。他深感自己上欠了他们一笔笔重债。
　　1950年代的前5年，在至少了4000多人，了8000个以上的“匪谍”。而真正的只是极少数，大多数是对现状不满而被的普通人。近年来，勇敢了和解的先河，对过去包括员在内的左翼力量之历史，多次公开鞠躬道歉，向“”时代者家属表达歉意。这是的进步，也是的进步。
　　“胜利有一百位父亲，失败往往成为无人认领的孤儿。”那些曾经在海峡对岸一度被夸示的“剿匪功勋”，却在长期湮没无闻。直到2013年12月，由中国人民解放军总部联络部在西山公园建成无名英雄纪念广场，公开纪念在台的地下，才使这段湮灭了60多年的神秘历史，首次在的披露中浮出冰山一角。西山的铭文印证：“1949年前后，我军按照中央关于解放的决策部署，秘密派遣1500余名干部入台，被1100余人。”这场国共双方“隐蔽的战线”的最后较量，对于潜伏的“余则成”们而言，结局之，之巨大，诚如碑文所言：“风萧水寒，旌霜履血，或成或败，或囚或殁，人不知之，乃至陨后无名。”好在那些孤岛忠魂留下的殷殷血迹，纵然没有换来胜利的凯歌，也终于等到一份令人欣慰的缅怀。
　　今天，海峡的硝烟战火早已散去。重新挖掘那段变幻莫测的历史，不仅令人怅叹命运的无常，还引领我们从那个寂寞旧战场中拣拾起许多沉重的思考关于战争，关于，关于和平。
　　(作者系文史学者、军旅作家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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