蒙上黑纱的爱情

xmxm76

　　一、
　　1985年6月29日，那是炎热的一天。我和妹妹登上南去的列车，在那儿，我萍水相逢了一位大哥哥。当时我只有12岁，妹妹8岁。我们好不容易挤上了火车，车厢里来来回回的人把我和妹妹挤得东倒西歪。就在这时，“小妹妹，到这儿来坐。”只见斜对面靠窗坐着的那位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在向我们招手。我拉着妹妹挤了过去，挤到他面前怯怯地看着他，他笑了笑，把座位让给我和妹妹坐。我怀着感激的心情仰头看着他，我那时太小太害羞竟不会说声“谢谢”。
　　火车飞速地前进，他询问我上几年级了，我说我上初中二年级了。他听后哈哈大笑，说我看上去不过像个四五年级的学生罢了。我羞得满脸通红，问他是干什么的，他说他是学生。这回轮到我哈哈大笑了。他说别笑他是研究生。我问是不是上完大学才能上研究生，他说是的。他的平易近人让我一下子喜欢上了他。下车一瞬间，我回望大哥哥。大哥哥笑着朝我挥挥手，他的形象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中。他叫成岗，比我大15岁。
　　二、
　　下车后，我死死地拽紧写有成岗地址的烟盒纸，仿佛拽着一种新的希望。从老家回来，我就整天想着怎样给他写信。终于有一天，我鼓起勇气给他发出去了一封信，我不敢想象他会给我回信。然而，不到半个月，我就收到了成岗的回信。那一天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。
　　从此后，我就和成岗开始通信。那时父母刚刚离婚，我的生活日日走向低落，我开始变得自卑、孤僻和清高了。我远离了昔日所有的好朋友，只愿意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成岗。他鞭策我、鼓励我，让我学会在不如意的生活中用一颗炽热的心去拥抱他人拥抱世界。我渐渐地变得自信起来。此后的日子里，我就伴着他的信一天天长大。
　　我14岁那一年，他在信中说他要结婚了，他的妻子与他在同一学校任教。我想不通他怎么会结婚，结婚是不是就意味着从此我就失去了他？如果没有他的信以后的路我该怎样走呢？过了好几天，我渐浙明白了，我只是他千千万万萍水相逢中的一个人，他没有义务来帮我长大。此后，我迟迟不愿回这封信。三个星期后，他来信了，说他的妻子也在等着我的回信呢。
　　接到这封信后，我又过了很长的时间才把心态调整过来。我和成岗又回到了正常的通信轨道上来。我渐渐地接受了他有妻子的现实。
　　同年，也就是1989年，我考上了大学，我给成岗寄去了两张校园单人照。信发出去了很长时间，成岗都没给我回信。我又去了一封，他才回信。许多年后，他告诉我，当时他接到我的照片，特别兴奋，就把我的照片拿给他妻子看，想让她一起分享快乐。没想到妻子勃然大怒，说他存心不良，故意认识这样的一个小姑娘，好等她长大不安好心。并且不许他再与我通信。他气愤难耐，坚决违背她的意愿。
　　1993年，我大学终于毕业。我回老家看望奶奶，路经武汉特意下车去看成岗。开门一瞬间，他和妻子表情各异，一个满脸惊喜，一个冷漠异常。那天晚上，我和他妻子同床而睡，只要我一翻身他妻子就赶紧移到床边去。
　　第二天早上，成岗妻去进修学院上课，一般她要一个星期后才回来。中午，我和成岗买菜回来，一进屋就发现她已经在厨房了，她说要邀请一对外国夫妇来吃饭。晚上，那对美国夫妇果然来了。饭桌上，成岗妻用一口流利的英语展尽才华。我的口语很不好，那对外国夫妇问我问题时，成岗妻就时不时地帮我翻译几句，眼神中透出得意和轻蔑之情。
　　第三天早上，我一起床就要求回去。成岗说我要带你去玩玩。我拗不住就留了下来。我和成岗慢慢地骑车来到长江边。成岗说他的妻子嫌他既不考托福出国，又不利用自己所学的专业去医院做客座医生，整天就知道埋头搞研究，越研究越穷。他的神情黯然，完全没有了8年前火车上时的神采飞扬。他说他很爱自己的孩子，也很爱自己的妻子，为啥妻子变了呢。
　　当晚我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去了火车站，上车时，他深情地看着我，说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忘了给他写信，他不能没有我的信。那一刻，我意识到他已经爱上了20岁的我。
　　三、
　　从老家回来，我冷静了许多，一方面对他的妻子充满了愤恨。另一方面又觉得他的妻子十分可怜。在这种矛盾的心理下，我给他的信一会冷一会热。有一次我又生气了，一连收到他的六封信也不回。过了三个月，不见他的第七封信来，我才开始发急，给他写了一封信。信发出后，两月不见回音，我辗转打电话去他单位找他，单位说他已经不辞而别好几个月了。那一夜我没有睡好，我责备自己太过分了。
　　第二天，我请假去了武汉。到了他家，开门的不是他也不是他的妻子。新房主说单位已经重新调整了房子。我又跑到学院去打听，总算找到了他家。成岗妻为我开了门，说成岗已经出国了。我没有问他的地址，我害怕招来一番羞辱。
　　回到单位，我大病一场。病好后，我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了。每天下班吃完饭，我就把自己关在房里，把他给我的每一封信拿出来重新读。我坚信他一定会给我来信的，然而，半年又过去了，他仍然音信全无。我的心一天天
　　凉下去。不久母亲把我调回她的身边，临走时，我千叮咛万嘱咐一个朋友，一旦有我的信就给我寄去，千万别忘了。
　　过了两年，我没有收到一封他的信，我想我和成岗的缘分就此完结了。母亲也开始为我的终身大事操心，她亲自为我物色了好几个男孩，我一个也看不上眼。我知道我的一生就是为成岗活的。
　　我的心在痛苦中慢慢平静。1996年，我出差去原来工作过的城市，顺便抽空去了一趟原来的单位。在家属院内，我碰到了已经退休两年了的门房师傅，他看着我，突然说我走后他好像收到过我的一封信，只是现在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，那一瞬间我差点昏了过去。我赶紧给他买了两瓶好酒，求他替我找一找。最终他帮我找到了那一封信。
　　成岗来信的地址是上海一家公司，不是国外，我的脑袋“轰”的一声作响，当即拨打他留下的电话，对方说成厂长到外地出差了！他何时做了厂长？我跑到邮局，给他写了一封挂号信，办完事就匆匆回去了。
　　回城几天后，我就收到了他的回信，他在信中说他以为永远见不着我了。他说三年前他根本就没有出国，他是被妻子逼着下了海。来上海苦心奋斗两年后，终于做了这个厂的厂长。之后，单位出资20万把他妻子和孩子调到了上海。信的末尾，他问我有男朋友了吗？他希望我能找到一个爱我的男孩。
　　一个月后，他来看我。这是我们相识11年来第三次见面，我对他既熟悉又陌生。成岗比三年前老多了，他的鬓边已经生出了几许白发。他告诉我，三年前他送我上火车回家后，他的妻子就同他大吵大闹，他忍无可忍给了她一个耳光。这是他们结婚后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打她。他的妻子说今生如果他为了别的女人离婚她可以离，如果为了我就是死也不肯。我说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嫁给你。他说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为我而离婚。我们彼此都说我们只是好朋友，一生的好朋友。
　　凌晨1时，我说既然我们是一生难得的知己，我就把我给了你吧，从此后我就可以安心地嫁了。他拒绝了我的请求，但就在我走出房门的一瞬间，他突然一把把我拉了进来，紧紧地拥抱着我，我几乎窒息过去。
　　四、
　　成岗走后，我们不再通信，只是相约换单位时再给对方音信。1998年10月，成岗突然来电话说他打算重新回武汉工作，他的妻子和孩子仍然留在上海。原因是单位要改成股份制，他不愿意做一个受人控制的总经理。电话里，他的声音异常凄凉。
　　不久，我收到了成岗妻子的来信，她说成岗已经患了不治之症，最多只能活一年时间了。他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娶我。她说她恨我，即使成岗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她也不会同他离婚的，但是作为一个妻子她又不愿意让他带着遗憾而走，所以她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，那就是她到国外去留学一年，我去武汉陪伴成岗，对外称是亲戚。
　　接到信后，我气得全身发抖，在她的眼里我就这么没有价值吗？她有什么权利来指使我？
　　过了两天，我冷静下来。我想没有成岗，我的心可能还在孤独、寂寞和自卑中漂泊，我可能永远不能踏进大学的校园。如今成岗就要离开人世了，我怎么能舍他而去呢？于是，我骗母亲说在武汉找到一个特别好的工作，在那边待一两年，回来后我就结婚。
　　我去了武汉，见到了成岗，他抱着我就痛哭不止。昔日高大魁梧的他已经变得瘦骨嶙峋。他拒绝任何治疗，他说他是医生，没有必要去住院。他说对不起我，没有把生命中最美好的日子给我，却让我陪着他度过残生。我吻着他的脸说这是天意，谁让我12岁时就碰上你呢。
　　说来也怪，几个月后，成岗的身体渐渐强壮起来，他的精神却更加颓废，说这是回光返照。我也不再说什么，只是更加竭尽全力地照顾他。我们说下辈子再聚吧，今生就这样了。然而，半年过去了，成岗的身体却越来越好，我哭着叫着坚决让他去医院检查，检查结果出来后，我和成岗都大吃一惊：一切正常。
　　我看到化验单的一瞬间，几乎晕了过去。高兴之后，我突然战栗起来，我在扮演什么角色？姘居？情妇？成岗搂着我说我们结婚吧，我知道那不过是一个美丽的誓言。
　　成岗给妻子写了一封信，把真相告诉了她，并说他一定要离婚。但我知道等待只能给大家带来痛苦。更重要的是，我隐隐怀疑成岗欺骗了我。我不能再等待。1999年5月，我带着极度痛苦的心情回到了母亲身边。几个月后，我接到了成岗妻的电话，她说她特别感谢我，由于我的奉献，终于圆了成岗的美梦，成岗再也不会有抛妻弃子的想法了。她的话像一把利剑刺穿我的心，我晕了过去。醒来后，我对母亲说我想结婚。我不想再纠缠在这些恩恩怨怨之中了。人活一世不是为了来承受伤害的，成岗对我的恩情我已经偿还了，今生我再也不愿见他了。不久，我在母亲的安排下同一个男孩建立了恋爱关系。2000年10月，我怀着一种麻木的心情走进了婚姻的殿堂，我的人生从此拐了一个弯。
　　（张怡/文）